近日,“群星璀璨時:四王吳惲與四僧書畫特展”在上海龍美術(shù)館舉行,展出了清初“十大家”——王時敏、王鑒、王翚、王原祁、吳歷、惲壽平、八大山人、石濤、弘仁、髡殘的33件(組)精品力作,其中近半數(shù)作品是首次向公眾展出。
“四王吳惲”與“四僧”好比明末清初的兩大藝術(shù)“天團”,前者正統(tǒng)、后者野逸,各有千秋。十位畫家在時代洪流中做出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與藝術(shù)選擇,匯聚成中國繪畫史上一個群星璀璨的黃金時代。
■本報記者 陳俊珺
“清六家”的朋友圈
王時敏、王鑒、王翚、王原祁,合稱“四王”,再加上吳歷、惲壽平二人,在畫壇被稱為“四王吳惲”或“清六家”。他們并非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畫派,但都深受晚明畫壇宗師董其昌“南北宗”論的影響,以董源、巨然、“元四家”為效仿對象。在清代,這六位畫家被尊為畫壇“正統(tǒng)派”。
王時敏是“四王”之首,他自幼隨董其昌學畫,后來又潛心學習元代畫家黃公望,并將諸家畫法與個人面貌融于一體。王鑒雖比王時敏小六歲,但運筆用墨毫不遜色,摹古功力甚至略勝一籌。王翚的技法非常全面,有“畫圣”之稱。王原祁的筆墨組合具有極高的形式美和抒情性。“四王”共同繼承和發(fā)展了董其昌的繪畫理念,將具有抽象化程式的文人山水畫推向一個高峰。
吳歷的人生經(jīng)歷有些特殊,他做過司鐸(神父),其繪畫是清初摹古之風與西洋之風交匯的產(chǎn)物,也是東西方文化交流與融合的例證。惲壽平擅長畫山水與花鳥,他的山水畫浸潤宋元諸家,追求平淡超逸的審美意趣。惲壽平的花鳥畫對后世影響很大,是“常州畫派”的開創(chuàng)者,許多花鳥畫家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他的影響。
這六位畫家之間的關(guān)系十分緊密,他們構(gòu)成了明末清初畫壇最重要的“朋友圈”。王時敏是王鑒的叔叔,叔侄二人共同培養(yǎng)了王翚、吳歷。王翚20歲時在王鑒的引見下,拜王時敏為師,此時的王時敏已是花甲之年,兩人的師徒情成為畫壇的一段佳話,在王時敏的點化與提攜下,王翚名震南北,成為一代“畫圣”。王原祁是王時敏的孫子,他早年跟隨祖父學畫,山水畫風一脈相承,年輕時就成為御用畫家。吳歷與王翚同為常熟人,兩人既同齡,也是同學。惲壽平與王翚是至交,一起開創(chuàng)了明末清初畫壇的新格局。
學古人是為了打開自己
“四王吳惲”對中國山水畫的影響三百年來延綿不絕,是后世許多山水大家藝術(shù)道路的起點。在“四王”之后,畫史上又誕生過“小四王”“后四王”。作為明末清初形成的中國繪畫史上最大的流派,他們?yōu)楹螘䦟笫喇a(chǎn)生巨大的影響?
首先,在理論觀念上,董其昌通過“南北宗”論對中國山水畫的歷史流派進行了梳理,回答了長久以來似是而非的問題——文人畫究竟是什么。董其昌認為,文人畫的功用不是人倫教化,而是心性修養(yǎng)。他提倡以“南宗”為本,汲取“北宗”技法,打通長久以來南宗與北宗分門獨立的格局。中國藝術(shù),尤其是文人參與其中的藝術(shù)樣式,往往是觀念先行的,也就是認識在先,實踐隨后。“四王吳惲”的藝術(shù)實踐將董其昌的審美理想付諸現(xiàn)實。
其次,“四王吳惲”雖然崇尚摹古,將宋元筆法視為最高繪畫準則,但他們并沒有完全拘泥于董其昌的山水圖式中,而是秉承了董其昌“集其大成,自出機杼”的原則,也就是說,學古人最終是為了打開自己。盡管“四王吳惲”總體上屬于同一流派,但他們的藝術(shù)各具特色。以王原祁為例,曾有歐美學者將他比作“中國的塞尚”,他所關(guān)注的不是繪畫對象的形似問題,而是致力于抽象問題,是在新空間內(nèi)建立新構(gòu)造,以知性重塑外在世界。近代鑒藏大家王季遷也說過,王原祁是其十分鐘愛的畫家之一,原因便在于他超強的筆墨創(chuàng)造功力。
在中國繪畫史上,沒有哪個流派像“四王”這樣受到過兩極分化的評價。在新文化運動中,陳獨秀號召:“若想把中國畫改良,首先要革王畫的命。”徐悲鴻說:“董其昌為八股山水之代表,其斷送中國繪畫三百年來無人知之!焙荛L一段時間以來,“四王”被視為文人畫的終結(jié)者,遭到許多人的摒棄。但事實上,“四王”的影響并沒有因此而真正退去。吳昌碩曾說“我愿學者宗四王”“譬如飲者對醇酒”。齊白石、黃賓虹、吳湖帆、陸儼少等一代個性鮮明、風格獨特的大家都深受“四王”一脈的影響。對后世的畫家來說,從“四王”入手,可以習得山水畫的程式,并在歷史經(jīng)典的涵泳中完成自出機杼的升華。
天地為師,自抒胸臆
弘仁、髡殘、八大山人、石濤被合稱為“四僧”,也稱“野逸派”。相對于正統(tǒng)派的“四王吳惲”,“四僧”的繪畫顯得標新立異。從他們四人的法名或別號來看,其個性就可見一斑。
弘仁原名江韜,明亡后曾參與抗清隊伍,失敗后他遁跡名山,削發(fā)為僧。他一生喜愛文學與繪畫,尤其推崇元代畫家倪瓚的作品,他引入幾何式構(gòu)圖,豐富了傳統(tǒng)的構(gòu)圖圖式,是“新安畫派”領(lǐng)袖。弘仁擅長畫山水,兼寫梅竹,工詩文,有詩書畫“三絕”之譽,人稱其詩畫得清靈之氣,繪畫成就為“四僧”之首,對后世影響最大。
髡殘在明亡之前就已出家,他作畫構(gòu)圖繁密,氣勢跌宕,筆墨中有一種不可遏止的生命力。在“四僧”中,髡殘傳世的作品是最少的,據(jù)統(tǒng)計,國內(nèi)各大博物館所藏總量為66件(套),最多的是故宮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館。髡殘的繪畫在清代的影響較為有限,隨著中國畫改良運動的興起,“四僧”的藝術(shù)成就被重新認識,此后出現(xiàn)了一批深受髡殘影響的畫家,比如黃賓虹、黃君璧、張大千、錢松喦、黃秋園等。
八大山人是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權(quán)的第九世孫,他將故國之情和孤寂之心融入作品,創(chuàng)造了特立獨行的大寫意畫。他善于借物抒情,常常用象征手法將對象人格化并以此來表達隱晦的寓意,比如他筆下的魚、鴨、八哥、鵪鶉等常常白眼朝天,給人一種冷漠和孤傲之感。
石濤是靖江王朱亨嘉之子,他主張“筆墨當隨時代”,畫山水者應(yīng)“脫胎于山川”“搜盡奇峰打草稿”,進而“法自我立”。他筆下的山水、蘭竹、花果、人物筆墨恣肆,構(gòu)圖飽滿,意境新奇,一反當時的仿古之風。他的大膽創(chuàng)新深深影響了后人,“揚州八怪”、吳昌碩、齊白石、張大千、潘天壽、傅抱石、陸儼少等名家都受其遺澤。
承上啟下的里程碑式人物
“四王吳惲”或是親戚或是師生,關(guān)系十分緊密,而“四僧”之間的關(guān)系就松散得多。石濤和八大山人都是明朝皇室后裔,人生經(jīng)歷跌宕起伏。他們相互仰慕,情深誼長,卻只是文字往來,終身素未謀面。
與“四王”在歷史上曾受到兩極分化的評價相比,“四僧”的繪畫獨辟蹊徑,不受古人約束,歷來被視為明清士大夫繪畫的典型代表,鮮少處于爭議的漩渦。“四王吳惲”和“四僧”都經(jīng)歷了明清的朝代更迭,在時代的洪流中做出了不同的人生選擇,從而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運。盡管他們在繪畫理念上有所不同,前者提倡摹古,得到當時朝廷的認可,后者反對仿古,打破成規(guī),但是他們在藝術(shù)源流上都共同遵循著文人畫的傳統(tǒng)。
本次展覽的策展人謝曉冬認為,在明末清初那個變動的時代,畫壇不僅未因明清易代而斷裂,反而在順治、康熙年間大放異彩,名家迭出。其中最重要的是王時敏、王鑒、王翚、王原祁、吳歷、惲壽平、八大山人、石濤、弘仁、髡殘等十位大畫家,他們的影響貫穿有清一代以及整個20世紀,甚至在當下視覺藝術(shù)全球化的背景下,依然是中國當代藝術(shù)家群體汲取靈感進行藝術(shù)創(chuàng)造的重要傳統(tǒng)來源。20世紀是“抽象的世紀”,但中國的視覺藝術(shù)自誕生之日起,就擁有抽象的基因,并在歷史長河中形成了豐富多彩的各類實踐,“四王吳惲”和“四僧”正是中國繪畫史上承上啟下的里程碑式人物。
(來源:解放日報 2022年12月23日 12版)
(來源:解放日報)
(編輯:王思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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